文：碎碎

认识一成功人士，千万富翁，见识过他的N多版本。他给自己的定位是，文化人里的生意人，生意人里的文化人。

因为他有钱，有钱就是爷，所以他一定要用钱把那些文化圈里人的才气傲气砸下去；又因为他一直在文化界里混，出过几本书，觍着脸混上了中国作协会员，所以在有钱的生意人那里呢，他当仁不让地以文化人自居，俨然一作家，让人觉得他文化得不得了。

他应该是我见过的最善于打扮自己的男人，没有谁比他更表现主义，整天把自己打扮成日理万机的样子。

打牌时接的电话，也要在电话里压低嗓门告诉对方“正在开会”，牌桌上的人都得屏息噤声，为他打掩护，免得牌桌上的声音走了光。不同场合他常带不同的女人出来，当然，在每个女人面前他都表现得情深意长、舍你其谁的模样，版本多得让人眼花缭乱。

为了让他那不太争气的儿子考个更好的学校，高考前他把儿子的户口迁到北京，因为北京的分数线比我们这个人口大省低得多。在一次好多人聚会的饭桌上，他接了一电话，只听他大着嗓门说：奶奶的，刚把儿子户口迁到北京，找了一圈人，方方面面地打点下来，花了几十万，费死劲了！没办法，自己的孩子嘛，跟欠他的似的……

这是显示他有钱，一掷千金的版本，让饭桌上的诸多小人物听着气短。

又一次的饭桌上，也是见他又接了一个电话——但凡是个人物，他的电话总是格外的多的，跟他在一起总要忍受不停地被打断，只听他在手机里轻描淡写：是啊儿子去北京参加的高考，提前把他的户口迁去了——花钱？咳，没花什么钱，都是朋友们帮着办的，北京那边的关系还可以……只要有关系，这事就好办。回头去请有关办事的人坐一坐，意思一下也就结了，不是什么大事儿……

这是显示他呼风唤雨本事通天的版本。他那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轻松口吻，又把饭桌上那些毫无来头、两眼一抹黑的人震得一愣一愣的。

当然，人往往百密一疏。他说这话的当儿，显然忘了上次说另一版本的话时还有同样的人在场。或许是他觉得这些人并不重要，对他的高大全形象造不成实质性的侵害，所以不以为意。而他到底花没花钱，花了多少钱，只有天知道了。

还有一次，他来找我谈出书的事。因为他写的东西明摆着的没市场，卖不掉的，只能自费出版——其实他已经自费出版过二十多本书了，早已“著作等身”了。要说出过这么多本书的人，足以引无数人竞折腰了，甭管他写的是什么货色。可是人家有追求的很，还不满足，过个一两年没出新书就技痒。

正在谈出书费用的事，他的手机又响了，只听他说：噢，噢噢，嗯好……我正在出版社呢，来见一编辑，跟她谈我一本书出版的事……对。嗨，混点稿费贴补家用呗……他故作低调地幽了一默，旋及哈哈大笑。对方一定是表示了对他的五体投地，极尽了一番阿谀奉承之能事：这么有钱的人，还能写书，还能出书挣钱，去哪找这样的人才去啊！

我想笑，到底忍住了，低头干着自己的事，装作没听见。免得让他不好意思我更不好意思。

见不同的人，唬不同的主儿，他最擅长此道。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应酬，一个天才的演员。所以玩得转所有的人事，当然自我感觉也奇好。名片上的头衔从各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，到这个那个协会的会员秘书长什么的，名目繁多印了一长溜儿，能把人看得自卑死。

除了很少数能识别他底细的人外，在很多人眼里，他都是今生难得一遇的高人，与日月同辉的奇人。

后来发现，在这个社会上，混得越好的人，他的版本就越多。因为他需要八面玲珑，左右逢源，滴水不漏，把自己装扮得更好。越是无名小卒，版本就越少。因为他没有那么多舞台，不需要应对那么斑驳的人事。

版本最丰赡的，当然是那些道貌岸然正襟危坐的领导级人物。现在但凡一个栽了的贪官，都是家产几百万几千万，情人二奶N多个的。真让人替他觉得辛苦，他天天要在会议上慷慨陈词反腐倡廉，私底下钱财照样笑纳不误；玩转那么多女人，哄得小情人高兴还要保证后院不失火，他要在众多小情人面前腾挪游移金枪不倒地夜夜春宵，在老婆那里用的一定是阳痿早泄性冷淡的版本。

每每看到那些官员不苟言笑煞有介事的模样，想想他们背后必有的另一个版本，就会在内心里忍俊不禁。中国人一向惯于装，又善于装，装得一个比一个像，这几乎是官场中人和社交场中人的必备素质。

也有的人，敢于只有一个版本，思想和语言都真实无忌，敢于喊出内心的最强音，振聋发聩。这样的人，当然是勇士。人人自保的时代，还能有这样的人存在，这才是真正的奇人。

张爱玲说过：这世上，好人很多，真人很少。在这个越来越符号化面具化的时代，谁也不比谁更傻的时代，你敢只有一个版本，并且只有一个真实的版本示人么？

我知道，你不敢。我也不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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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THEEND—

▎作家简介

碎碎，文学硕士，河南文艺出版社编辑。在多家报纸开过专栏。曾发表小说、散文、诗歌、评论多篇，得过多种文学奖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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栏目：情感世界、生活点滴、哲思小扎、诗之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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